在泽维·霍克(Zvi Hecker)的职业生涯中,其作品的形体不断演变——从其早期 Ramot Polin housing 、位于内盖夫荒漠的犹太会堂(Synagogue in the Negev Desert)等规矩的几何形体作品,到近期位于柏林的犹太学校等形体更为自由的项目。然而霍克仍然认为他的所有作品既与其它作品一致、又独一无二,并自称为“一名从事建筑专业的艺术家”。在这场记录于“城市理念”(City of Ideas)专栏的采访中, Vladimir Belogolovsky 与霍克就支撑其事业的灵感和想法展开了讨论。
Vladimir Belogolovsky: 我参观了柏林的犹太小学(Heinz-Galinski school),你曾说其灵感来源于葵花籽的图案,而你不止一次借鉴过这个图案。你可以讲讲自己为什么对向日葵如此着迷吗?你又为什么认为它是一个好的建筑设计指导原则呢?
泽维·霍克(Zvi Hecker): 嗯,它也不算是我每一座建筑的来源。这栋房子是大屠杀后在柏林建造的第一所犹太学校。我来自以色列,一直都在思考:我能为柏林的孩子带来什么?花,是大自然的礼物,而向日葵又是以色列的常见花卉。从向日葵出发,设计不断演变出一系列的连续变化的图像。它在建造阶段便更像是一种带有蜿蜒道路和庭院的小型城市,而不仅仅是一栋建筑。继而,当承重墙的示意模型被制造出来时,我们更加惊讶地发现了隐藏在设计之中有很多“打开的书页”。我们之前并没有意识到,在希伯来语中,学校(Beth-Sefer)的字面意思便是“书之家”。
VB: 所以,如果你想显得聪明,可以在一开始就说将学校设想为“书之家”。
ZH: 但是如果我一开始便以书为概念,我最终又将回到向日葵的想法上(笑)。因为在设计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从一个想法到另一个想法的转变。无论设计怎么开始,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设计师可以从"a"开始,以"k"结束,也有希望以"z"结束。
VB: 我们再谈谈向日葵吧。你说那是一份送给柏林孩子的很好的礼物。但是你在之前的设计中也运用了向日葵的隐喻,因而可以称其为在你作品中往复出现的概念。你能解释其原因吗?
ZH: 正如你所知道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我们从苏维埃占领的波兰领土被驱逐到西伯利亚。之后我们又被送到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Samarkand)。在那里,我经常在下午小学放学后去画当地乌兹别克房屋的速写。之后我成为了一名建筑师。当时食物短缺,而向日葵帮了大忙……因此对我而言,向日葵又有一种特殊的意义。同时,它还是大自然最伟大的一种现象。其籽的形成遵循着数学中黄金比例的序列。它能提供很多营养,色彩丰富而又能传播到很远的地方……大自然还能为我们提供什么呢?
VB: 说到你的学校项目,你曾说“向日葵动感与有机的特点与教育的本质产生共鸣”,为什么呢?
ZH: 嗯,学校首先是一朵向日葵、其次是一座城市、再次是一本书……但从某个角度而言,它仍然是一朵向日葵。并不是因为泽维·霍克建造了一朵向日葵,绝对不是,而是因为它面向阳光的墙将光线反射到教室内部的最深处。向日葵最独特之处并不在于它的样子,而是其运作方式。在这里孩子们吸收知识,正如向日葵捕捉日光。教育便是照亮大脑的光。而且,我认为在这座学校里,教育并不仅仅发生在教室里。这座建筑本身便是教育的来源。
VB: 你所设计的学校并不只是一栋单独的建筑。它与你在那之前、之后的作品是连贯一致的。它是一项体现在过程中的作品。这就是你在设计过程中表现的理念,对吗?
ZH: 对我而言,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是面包。你准备面粉、酵母、水、盐——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然后便可以烘焙出最美味的食物。对于建筑而言亦如此——你将水泥、沙石、水这些平凡的东西混合起来,便能得到美丽的混凝土。正如弗兰克·劳埃德·赖特曾说过的:“女士们、先生们,一块砖仅仅价值一角钱,但如果你把它交给我,我可以将它变为金子。”这正是转化的魔力——用你所取、创你所造。这一炼金术一般的过程是我毕生的工作,而不仅仅体现在这一栋房子中。
我在项目设计中一贯避免创造那些人们只能环绕、仰慕的独立的建筑。你看,如果你只是绕着这所犹太学校走走,便看不到任何有意思的东西。你必须要走进来,即使你仍然在建筑之外。我的建筑时常趋向于演变为一座城市,它的墙形成了建筑、广场和庭院,利用封闭环绕营造一种安全感。
VB: 在你早期设计的一些住宅项目中,利用了重复相同模块的手法,而其它一些项目则更为自由,是基于例如手、螺旋等想象之上,所有的空间都是独特的。这些究竟是不同的想法还是源于同一理念呢?
ZH: 作为 Alfred Neumann 的学生,我自然会运用一些模数化的几何形体作为一种建筑设计的模型或句法。但是它必然只是诠释想法的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就好像在建筑最终建成时会拆除的脚手架一般。后来,诸如手掌、枫叶和向日葵等图形就有了自己的语法。在我的很多设计中,都传达出一种有机的隐喻。
VB: 人们认为你是一名“艺术家式的建筑师”,你也这样看待自己吗?
ZH: 我认为自己站在艺术范畴的两端。我经常在一些美术馆展出自己的艺术作品,又在建筑博物馆中展示一些建筑项目。有时我听到人们说:“哦,你真的是一名艺术家。”我将其看作一座认可,因为艺术家听起来比建筑家要更好(笑)。我不会否认自己是一名艺术家,我会这样回答:“我是一名从事建筑业的艺术家。”
VB: 你是否有意将自己的建筑打造为一个艺术品?
ZH: 我认为艺术家的路最终走向超然存在。我希望我的设计在建成时可以被看作蕴藏于建筑中的艺术品,但是谁又能预测呢?我们也不知道将来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却理应为他们提供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教育。这就是教育的过程,它提升了我们的设计能力。
VB: 你认为自己是一名特征鲜明的建筑师吗?你是不是在有意探寻个人独特的理念、并用艺术的方式将其表达出来?
ZH: “独特的理念”,这是一种非常诗意的表达。我很欣赏,但更倾向于认为我在为自己的每一个设计寻找一个独特的理念。如果有人在我的“毕生之作”中发现了某种一致性,那不过是我的立场所自然导致的结果。我认为自己并不是在有意地追求个人语言,而不过是忠实于设计中的表达。
VB: 这难道不是每一名建筑师的目的吗?
ZH: 从个人的角度而言,我尽可能地遵循自己的常识、并最终完善设计中的思索。但我并非试图得到一种仅属于自己的独特表达。这样的尝试必然是徒劳的。我相信当你在自家花园耕作时,一定会得到与自己播撒的种子所相应的果实。作为一名年轻的建筑师,我有意地避免以勒·柯布西耶为范例,尽管这很诱人。我的一些同龄人便掉入这样的陷阱。我欣赏赖特的建筑和他自大的姿态。布鲁斯·葛夫(Bruce Goff)曾经告诉我,赖特是这样评价他最新的设计的:“布鲁斯,你在试着吓唬谁呢?”然后他又补充道:“但是我们的确有时会吓到他们。”(笑)
VB: 你很喜欢考验你的业主并且探索自己的极限。
ZH: 我终究是一名艺术家。真正的艺术和建筑都不可能是完全合法的,他们常常站在合法性的对立面。
VB: 这可真是一种激进的想法!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ZH: 嗯,让我们来看看我在以色列拉马特甘(Ramat Gan)所设计的螺旋公寓吧(Spiral Apartment House )。它曾经历一段违法的波折。比如,有的人可以就我在建造过程中改变平面的合法性提出质疑,这些平面已经得到房屋政府部门的认可,也与人们所购买的图纸一致。他们想要告我。建造过程也因为邻居的投诉而多次被中断。为了让建造能够继续,我需要通过亲自在脚手架上工作来坚持个人立场、全心投入。这种非法的、煽动性的元素在艺术领域并不罕见,它也是打乱既定规则的破坏剂。
VB: 所以,你认为自己是一名激进的建筑师吗?
ZH: 绝对不是。所谓的“激进的设计”不过是一些平等主义的游戏,看起来很商业化。我宁愿将自己看作一名建造埃及金字塔、希腊神庙或西班牙城堡的建筑师。我是一名传统的建筑师,因为我致力于处理人们基本而传统的需求。如果有人视我为激进的,那大概是因为我用现代术语来解读这些需求的方式吧。
VB: 嗯,激进也是一种传统——建造一些前所未有的事物,比如金字塔、神庙或城堡。你的意思是:建筑学的传统之一便是打破传统。你也教授建筑学,那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教育方式呢?
ZH: 建筑学的传统是所有艺术中最丰富也最古老的,其记录完善,迄今已有4000年之久。但是在一些建筑学院,教育竟是从所谓的现代建筑开始的。我认为如果学生能够接触像罗马、巴黎、巴塞罗那、克拉科夫(Krakow)等在十九世纪经由建筑师之手、巧妙扩张的城市,他们能够学到更多。他们才是真正的现代建筑师!
VB: 你曾说过:“建筑首先是一种魔术……因为它所隐藏的,比显现的要更多。我们所看到的只不过是我们所不能看到的建筑灵魂的反射图像。”你认为建筑的灵魂总是被隐藏的吗?
ZH: 建筑的灵魂的确是不可见的。正如安东·契诃夫(Anton Chekhov)的戏剧——人们只能去猜测三姐妹(Three Sisters)中姐妹的感受,因为他们无法将其叙述出来。因而,这些戏剧总是属于当代的,沉默永远不会过时。对于建筑也是如此。正是那些不可见的无声缔造了建筑的形式和其不可见的灵魂。
VB: 你曾经告诉你的学生,建筑是什么吗?
ZH: 我不知道建筑是什么,我只知道建筑不是什么。我需要在每一个新的项目中不断探索。你也许可以在我的作品中发现一些普遍因素,尽管我自认为总是从零出发。我相信是这样的。对我而言,设计建筑就好像是做一顿饭。我尽可能地避免重复加热旧物,而是从普通的原料出发,期望最终做出非同寻常的味道。
我喜欢在有所限制的条件下工作。终归是为了克服困难、解决困难。因此我的有些建筑看起来好像一直在那里。这是一个好的标志。
VLADIMIR BELOGOLOVSKY 是来自纽约的非盈利组织“策展员项目”(Curatorial Project)的创始人。他在纽约的库伯联盟(Cooper Union)接受建筑学教育,并出版五本书,包括:《在名人时代与建筑师的对话》(Conversations with Architects in the Age of Celebrity) (DOM, 2015),《哈里·西德尔:生平作品》(Harry Seidler: LIFEWORK) (Rizzoli, 2014),以及《苏联现代主义:1955-1985》(Soviet Modernism: 1955-1985)(TATLIN, 2010).他还有诸多策展经历:安东尼·艾姆斯:位于阿根廷拉普拉塔 Casa Curutchet 的对象类型景观(Anthony Ames: Object-Type Landscapes at Casa Curutchet, La Plata, Argentina) (2015);转变的哥伦比亚(Colombia: Transformed) (American Tour, 2013-15);哈里·西德尔:面向建筑的绘画(Harry Seidler: Painting Toward Architecture) (world tour since 2012); 以及于第十一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俄罗斯馆国际象棋。Belogolovsky 是来自柏林的建筑杂志 SPEECH 的美国通讯记者,他也曾经在二十多个国家的大学和博物馆发表演讲。
Belogolovsky’s 的专栏“城市理念”为 ArchDaily 的读者展示了他最近与世界上最有创意的建筑家的访谈。这些亲密的谈话将成为其同名展览的一部分,并于2016年6月在悉尼大学首次亮相。城市理念展览将会在世界各地巡回,以探索不断发展的内容与设计。
在 uncube 上曾发表这场访谈的另一版本。在得到 uncube 同意后,本文作者将文章与 ArchDaily 分享。